莫坊

In this small world illumined by our words.

【凛姬】愿望

西木野真姬依然记得自己小二那年的平安夜,那时她躺在床上,向右侧卧,被子规规矩矩地盖好,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和木小姐同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为她掖好被角,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终于等到这个时刻,向圣诞老人许下真正愿望的时刻。

她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觉得这一刻神圣不容亵渎,连呼吸都控制的轻小均匀。

她默默地在心里许下心愿:“我想要一颗一直陪着我,属于我自己的星星。”

那是她微小又伟大的憧憬。

小学一年级对西木野真姬而言是个意义深重的阶段。她第一次有机会稍微窥探职业音乐世界的眉眼,就永远的失去了属于西木野真姬的那份可能性。破碎的红玫瑰花饰,父亲的脸,甚至他说出那些话时的表情和动作都历历在目。以至于直到她十五岁那年接手写μ’s大家轮流记录的校园偶像日记时,再怎么努力控制自己的行文方式,都无法掩藏那年无法消化彻底的绝望。

她那时候就开始懂得隶属于爱和成长的道理。她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她的父母也同样深爱着她。

可互相深爱正是他们互相伤害的缘由。

如果,真姬无数次的重新思考,又无数次的得出同样的结论。如果父母和自己之间一定要有人受到伤害,那只能是自己。

做个医生很好。父母开心,自己也认可,生活无忧,救死扶伤。

属于音乐的那一端在权衡的天平之上实在太轻巧了,如果能够自我和解,为什么偏要挣扎至头破血流呢?

所以她中一那年退出钢琴教室时分外轻松,老师想要挽留,然而那时她早已学会怎样对待他人泛滥的好意。她对皱着眉头挽留自己的老师冷静地说:“退出是我家人的意思。您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老师果然就不再追问了,只是叹气,嘱咐自己有空来玩。

走出钢琴教室那天盛夏肆虐,阳光和热风一层一层缠绕着人的身体,她站在门外几近无法呼吸。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那熟悉的建筑,玻璃窗之中老师在低头指导一个小女孩弹拜厄的练习曲,钢琴留给她深黑色的背影。

再见了,她不知道对谁说,然后熟练地打开私家车门。

想来,那一晚她似乎也在看星星,可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还会和天上的星星诉说什么了。

可孩童时代那个认真又滑稽的愿望,一直留在心底。

和星星“聊天”无疑是荒诞不羁的,这可能是听话,努力,聪明又律己的她唯一做的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这是难免的,她心中冷静理智的那部分这样为自己开脱。她精致公主裙之下的童年是幸福又孤独的。父母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星星们也在;父母不在的时候,星空依旧。安静的星星们在星空之中亮着,长久而倔强,永恒又坚忍。

西木野真姬保有观星的习惯,一直这样长大。年幼时还曾经为阴雨天看不到星星而难过孤独,后来试着在没有星星的日子里也固执的拼命努力,最后终于懂得在没有星星的日子里和自己妥协,试着放松地躺在床上,听一首歌。

圣诞老人只在那一次失约了,她没能得到一颗星星,可她还有亘古不变的星空,那里无数星星在光年之外发光,她一次又一次的在窗前凝望,是自己接纳了星光,还是星光照亮了自己的窗子呢,严于律己,以精英标准成长起来的西木野真姬,小时候偶尔会想着这样荒诞的问题,坠入规律的睡眠之中。

18岁的夏季傍晚,完成每天定例的自修,关好教室的灯之后,她也在看星星。

受益于高中的偶像活动和那群愉快的朋友们,进入了大学后的真姬不再是那个潜意识里无法承认“朋友”这一概念的人。像是最终在高中通信过程中承认尾崎同学和自己的朋友关系一样,真姬开始学会接纳别人的好意,也在大学里交到了几位朋友。

独自一个人自修是有原因的,只因这天是特殊的日子。

是邻近最富盛名的祭典开办的日子。

星空之下,独自一人的时候,真姬终于可以承认,并不是没有想过和大学的朋友们一起去祭典逛逛的。

她甚至都能够确定,朋友中的哪一位会先听闻祭典的消息,哪一位会开始问大家那一天的安排,哪一位又会提出大家一起去的建议。

她给自己安排好了在别人邀约时老实点头的戏份,这对于羞于表达自己意见的真姬已经是不容易的事了。

后来果然是消息灵通的田中同学最先听到了祭典举办的消息,小嶋同学立刻关切地问起大家的安排。

然而她误算了一件事。

于是只能在小嶋同学问起自己当天的安排时硬生生地改成了照常自修。

朋友们的祭典之夜自然是属于男友的,这个事实竟然被自己忽略了。

再找别人?花阳和凛的学校倒是都在东京,可是车程遥远,怎么好开口让她们奔波。

算了,她在学院二楼的窗前安静地注视星空。苹果糖不利牙齿健康,炒面过于油腻,章鱼烧在最佳享用时间总是烫口,盛夏高温难耐,祭典人挤人,何必自找苦吃。

她怅然的和群星对视,最终也只是决定早点回宿舍,睡前可以预习一点下星期一的课程。无意识间低头,看见零零散散的行人走过,有的人看着手机,屏幕的光在黑夜里分外明显,移动之中光点闪烁,真姬有点恍惚地想,这真像一颗流星,又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她回过身拿起提包,准备离开。

邮件收信音响起来。

真姬漫不经心地解锁屏幕,划开消息,是凛发来的。

她的邮件还一如既往的充满颜文字,先是无关紧要的日常报告,末了又问自己在哪里做什么。

“在教学楼,准备回宿舍。”

懒懒地敲下文字,回复过去。

“真姬ちゃん那边不是有那个都内蛮有名的夏日祭典,怎么没去看?”又是一堆莫名带有聒噪感的颜文字,凛一如继往的刨根问底。

“朋友们都有约了,我对这种事没兴趣。”冷淡地回复,真姬收起手机,准备专心走路,等到了宿舍再查看新邮件。

学院一楼亮着黯淡的灯,只剩一位值夜班的教工在,轻轻鞠躬,真姬走出学院大门。

“真姬ちゃん?”

和带着兜帽,刚刚走到门前的凛正巧碰上。

逆着光,凛看不清楚自己的脸,她眯着眼睛确认起来,最终高兴地叫自己的名字。

“真姬ちゃん!”

“我想去祭典了。”凛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白。

“听说真姬ちゃん学校这边有夏祭,就跑过来了。”

“本来打算如果真姬ちゃん和朋友在逛,就自己吃个苹果糖,随便逛逛再回去。”

“真姬ちゃん原来在学习啊,太幸运~偶尔也要出去逛逛嘛,和凛一起吧。”

“这么晚吃苹果糖,小心蛀牙。”真姬有点冷淡地回应,然后快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有点疑惑的凛。

“快点走啊,再晚的话赶不上最后的花火大会。”

星空之下,凛隐隐约约看见真姬笑了起来,她于是也笑着,快步跟了上去。

真姬21岁那年初冬,东京飘落第一场雪,可她无心欣赏。

大量的报告,毕业论文的收尾,跟从导师参与的研究项目,稳定地占据她的日程。为了方便学习和工作搬出宿舍后,真姬开始了独居生活。

近两个月没有什么休闲时间,生活中少了室友的存在,大量的数据和论文轮番上阵,高压自律的生活又使她夜晚观星的习惯变成常例。

平安夜和圣诞节都在房间里和报告周而复始的搏斗,终于在狂欢夜当天晚上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大概再有一星期就可以完成毕业论文的初稿。自律行为之下带来的是对自己学习生活的掌控感,真姬站在窗前,又是一个阴天的夜晚,她在星空之下安静地体会那种掌控感和随之而来的疲劳感,开始感到麻木和失落。

还真是符合自己形象的狂欢夜,冷静理性,同时无趣僵化。

就如同现在,真姬自嘲的想着,孤独和失落应当只是情绪临界期的产物,她想要计算多少天之后才能度过这次低潮期,想了想又放弃思考。

她还不擅长将自己完全放入理性的生活中,这是不够专业和没有效率的表现,却也是她的生活方式。这样矛盾的碰撞擦出火花,稍微点亮自己平静如死水的心绪,却总是最终熄灭在寂静里。

她想要和谁说说话,不是社交软件中的文字消息,而是面对面的交谈,或许通话也能满足这种渴望交流的需求。交流的内容不必有意义,交流本身就具有难以替代的抚慰性。

她拨通了凛的电话。

这是冲动的表现,按下通话键屏幕转换为拨号界面时真姬的心微微颤抖,一个电话而已,她宽慰自己。

第一声铃音响起时,她惧怕把凛吵醒,第二声时,她感到无话可说,第三声时,她想要就此结束通话,第四声时,她又找到了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电话在第五声时接通,凛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来。

“喂,真姬ちゃん?”

她们进行了漫无目的的通话。

凛说自己马上就要睡了,被放在书桌边缘充电的手机震动的声音吓了一跳。真姬轻松地讲自己最近沉浸在论文和报告的黑暗海洋里,刚刚赶完进度可以松一口气。

她们聊了很久,互道晚安,愉快地结束对话。

这之后是有点清浅的怅然若失。但是之前的失落感多多少少开始消弭,真姬叹一口气,决定泡一杯咖啡善待自己。

咖啡杯凉透了,真姬想起它终于起身准备去厨房刷杯子的时候,门铃响起来。

真姬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又有些许愧疚和愿望得偿的窃喜。她无法否认自己没有想象过凛可能会半夜造访,又不敢期待。

凛果然站在门外,她穿浅色大衣,面对真姬对她来访原因的探询,凛诚实并狡猾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

说过之后凛笑起来,“我想吃拉面了,真姬ちゃん要不要陪我。”

真姬没回答,只是关掉笔记本电脑,开始穿大衣。

一碗猪骨酱油拉面,一碗味增拉面。凛兴高采烈地喝汤,保持着对于拉面经久不衰的热情。拉面汤头柔和温暖,热汤徐徐抚慰冷僵的身体,真姬感到舒适。

“毕业之后一起去旅行吧。”凛毫无预兆地展开话题。

“啊……”真姬愣神,然后果断地答应,“好。”

她们在深夜的拉面店里开始畅想三月末尾的旅行,可能有早樱,可能还有遗留不退的寒冷,运气好的话有日出纯粹又模糊的光,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在明朗的夜里看见漫天星辰。

小店里熬制的高汤氤氲出难以发现的雾气,凛有点想说让真姬别太忙碌注意身体,又想旁敲侧击的只说让她多出来逛逛,后来终究什么也没说。

真姬有点得意地说明自己论文进程和毕业后的方向,凛听得认真,最后笑起来回应,“我相信真姬ちゃん。”

一如既往。

三月末,真姬坐在凛左侧,夜行巴士在公路上匀速行驶。凛上车不久就歪着头睡着了,真姬抬手将毛毯盖在凛的身上。她起初想听歌,后来决定撩起窗帘看星星。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星空沉静安稳,真姬发现自己面对繁星心情平静,不像幼时那般有无限情绪想要诉说,也不像青年时代那样欲言又止,她终于可以平淡又好奇地欣赏星空的美。

偶然间,她想起小时候那个圣诞愿望。

可能,她想要对自己说,又开始犹豫。她先是拉好窗帘,又动作轻柔的和凛分享同一条毛毯,她的右手臂无意间碰上凛的左手,那感触柔软美好。

可能,她在心里想,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她在夜行巴士上梦见旧事。她梦见高一入学后班级中大家一个接一个的自我介绍,那个短发的女孩站起来,她说她的名字叫星空凛。那时的自己漫不经心地想,这真是个好听的姓氏。于是向那个星空凛看过去,大家的视线都自然地集中在正在自我介绍的她那里。凛坐下来,环视周围,巧合的,偶然的,又是注定的,回给自己一个开朗又温柔的微笑。

从那时起,她就一直把那个笑容放在心上。


END

15.08.15首发于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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